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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击颅吹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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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黑云滚滚,火光冲天。从汤谷城的崖壁悬洞朝外望去,穿过艳红如火的扶桑巨树,恰好可以瞧见空中那团团激斗的一蛇二龙。
   
  轰隆声中,气浪如漩涡巨浪似的朝外翻腾炸射,光怪陆离,仿佛变幻莫测的霓霞彩虹,壮丽奇诡,气象万千。
   
  姑射仙子倚壁而立,怔忪不语。白衣鼓舞,玉靥在霞光掩映下娇艳如火,就连那澄澈的眼波也仿佛跳跃着火焰,与平日里那冰雪出尘、微波不惊的形象相较,竟象是截然迥异。
   
  四周惊呼迭起,呐喊如潮,她却恍然不觉,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空中那条夭矫咆哮的青龙,突然又想起玉屏山上的初次相识。
   
  那时他布衣竹笛,俊秀洒落中还带着几分顽皮,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浪子,就连与水族寻常的勇士相斗,也要靠着自己暗中相助,才能涉险取胜。想起当时他瞠目结舌地木立于月光下,傻傻盯视着自己的情景,心中一颤,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,也不知是酸苦,还是甜蜜。
   
  虽只不过四年零半载,此情此景,如今想来竟已恍如隔世了。世事无稽,光阴似箭,他早已不再是从前的乡野少年。自从钟山重逢,倒是他屡次三番解救自己于困境,智谋勇力,都早已远胜于己。但为何自己每次观望他与强敌对战,却仍象是当年一般提心吊胆,甚至比自己亲临局中更加紧张?
   
  譬如此刻,多么想御风掠空与他并肩而战呵,就象是当日密山共斗西海老祖、章莪山交手长留仙子、昆仑顶颠大战幽天鬼帝……但是经历了今夜,经历了方才扶桑树顶的那一幕,她竟似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,愧疚、自责、悲苦、酸楚……翻江倒海似的在她心底翻腾,再也不敢朝他踏近一步。
   
  或许命中注定,她只能象此刻这般置身局外,远远地眺望着他,默默地因他喜,因他悲,因他哭,因他笑,因他柔肠百转,跌宕了苦乐的两极,却不能让他知道……想到这里,更是心痛如绞,脸颊如烧,似已痴了。
   
  咫尺之外的洞口,空桑仙子端然盘坐,静静地调息养气,服食了草本汤独门密制的神药,经脉灼烧之感好了许多,一时半刻却仍难以动弹。瞧着那石人似的动也不动、翘首凝盼的姪女,想起她刚才情难自禁的汹汹泪水,心中又是爱怜又是难过,暗自叹息不已。
   
  拓拔野对龙女一片痴心,天下尽知。为了那容貌尽毁、被世人视若荡妇的媸奴,他不惜驳西王母的面子,退出金族驸马竞选,甚至当着五族贵侯之面娶她为妻,干冒奇险与双头老祖生死对决……早已成为大荒佳话。
   
  天意弄人,偏偏让这单纯淡泊、不谙情事的小姪女对他芳心暗许,情根深种,且不说圣女之位、森严族规,也不说她恬静内敛、无欲无求的性子,即便哪一日她抛开了世俗束缚、勇敢地向拓拔野坦承心事,又换得回期许的幸福么?难道她这一生一世,永远都要受这无望的苦痛折磨?
   
  相比之下,当年自己不顾一切与神农相恋,虽然五族共弃,流放东海,至少还曾两情相悦,至死不渝,竟似比她要幸运得多了……
   
  念头未已,忽听“轰”地一声裂耳巨响,伴随着狂怒暴吼,天海尽红,光芒刺目,惊涛卷起数百丈高,就连脚下的崖石也剧烈震动起来,头上土石簌簌崩落。
   
  姑射仙子心中一凛,凝神望去,只见青龙、巨鳞龙双双撞入烛龙肚腹,蛇身金芒乱舞,鲜血激射。
   
  汤谷群雄欢呼方起,巨蛇肚腹突然迸裂开一个巨大的深洞,无数怪兽似的气芒怒吼着爆吐而出,远远望去,仿佛巨口森然,獠牙交错,陡然将青龙、巨鳞龙双双吞入其中!
 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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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暴雨渐止,狂风依旧,炮火轰鸣声此起彼伏。惊涛骇浪,汹涌澎湃,仿佛无数碧绿山丘连绵起伏,数百战舰跌宕沉浮,杀声震天。
   
  数千名龙族战士怒吼着从波涛中窜起,湿淋淋地翻身冲上了水族战舰,犹如蛟龙入海,猛虎下山,前赴后继,浴血奋战。
   
  此时,青龙舰队的五十六艘战舰已尽数破沉,一万六千名龙族精兵也仅剩下四千之众,在归鹿山、龙芍槐等名将的率领下,分成七批,尽数攻入了水族最为庞大坚固的七艘艨艟主舰之中。
   
  龙族素来剽勇凶悍,单兵作战能力天下无双,被水族炮火轰杀了半夜,每个人都已怒火如沸,此刻近身相搏,更是舍身忘死。两两相护,逢人就杀,直如切瓜砍柴一般。
   
  水族每艘主力战舰上约有四百余人,局部兵力寡不敌众,眼见这帮凶神恶煞潮水似的涌来,水族将士气势大馁,闻风披靡,不断地龟缩后退,有的甚至无心恋战,纷纷转身跃入大海,朝临近的船舰溯游飞逃。
   
  顷刻之间,北海旗舰“玄龙号”便被龙族率先占领了。
   
  班照浑身鲜血,直冲旗舰主桅,青铜大砍刀纵横飞舞,瞬间劈倒数人,怒吼道:“操你奶奶的乌龟海苔,敢到你龙爷爷家耍横,老子剁了你包饺子!”
   
  守在桅杆下的那两名旗将被他雷霆似的一声震吼,吓得肝胆欲裂,奋力挡了几合,虎口迸裂,刀枪脱手,还不及惨叫一声,已被他劈倒在地,砍得血肉模糊。
   
  班照一脚将尸身踢飞,灵猿似的攀上桅顶,一刀将玄黑水旗斩落,左手一抖,从腰间取出卷好的大旗,紧紧地系在旗杆上,“啪”地一声,旗帜迎风打开,猎猎招展,心中喜怒如爆,昂首纵声长啸。
   
  龙族群雄瞧见敌方旗舰升起龙族大旗,更是士气大振,高歌猛进,纷纷抢占炮台、尾舵、箭楼等要地。
   
  几个胆大包天的龙族勇士甚至依样画葫芦,将铜球似的炮弹塞入炮膛,对准近处的敌舰点燃火引。“轰!”火光怒舞,惊涛喷涌,虽然未击中目标,却引起龙族一片欢腾。
   
  水族舰队阵势大乱。
   
  听见炮火轰鸣,苏柏羊齿惊怒更甚,从火族取来的三百尊紫火神炮分别安装在三十六艘艨艟巨舰上,单只这旗舰,便有十六门之多,火力最为狂猛。此刻船舰上还有百余发炮弹,一旦被龙族所控,后果不堪设想!
   
  当下奋力挡开六侯爷疾风暴雨似的长枪,扬手一鞭,将身旁奔逃退却的水族兵士打得脑浆迸飞,纵声大喝道:“斩灭龙族,便在今日!临阵脱逃者,杀无赦!”
   
  水族军法极为严厉,犯者要么株连三族,要么生不如死。听他这般一喝,周围的百余名水族将士直如雷霆轰顶,惊魂稍定,转身大吼着朝围涌上来的龙族战士冲去。
   
 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:“龙鲸打喷嚏——好大的口气!龙族称雄东海三千年,大小血战不下万次,什么风浪没有瞧见过?就凭你们这些小泥鳅儿,也敢在此嚣狂!老山羊,侯爷今日不砍了你的头、祭祀死去的弟兄,誓不为人!”
   
  强忍浑身剧痛,聚气凝神,一边嘻笑怒骂,一边全力猛攻。
   
  东海敖越云的风流放浪之名天下尽知,因信奉“女人的价值,在于拥有她的男人”,而被视为专橇人墙角的好色狂徒。五族王侯谈起他来都颇为鄙夷不齿,但是五族中的贵族女子念及他的名字,却无不芳心荡漾,遐想联翩。
   
  传闻他温柔多情,慷慨豪爽,调情的花样更是层出不穷,为了心仪的女子不仅一掷千金殊不皱眉,更甘冒闯龙潭虎穴的凶险,以博美人一笑。当年便曾为了勾引木族长老文熙俊的爱妾雪嫣,不惜乔化为婢女,孤身潜入死敌府邸,花了整整三个月时间,终于赢得佳人芳心,带其私奔回东海,结果险些引起两族大战。
   
  今夜之前,苏柏羊齿也认为他不过是一个浪荡好色的纨绔子弟,不足为惧,但此刻交锋,看着他重伤之下仍骁勇剽悍,指挥若定,才知此人胆识才具竟远在水族众将之上!
   
  当是时,“玄龙号”上几已被龙族完全占领,只有船头、主舱、船尾尚有水族将士负隅顽斗。龙族群雄在六侯爷的呼喝下,纷纷呐喊呼应,朝着主舱汹汹围攻而来。
   
  转眼之间,百余名最为精锐的水族勇士业已伤亡近半,节节败退,围守在苏柏羊齿四周,拼死抵抗。
   
  龙族战士欢呼着冲上炮台、箭楼,朝着周围的船舰接连开炮,发射火弩,起初还难以掌握诀窍,有些手忙脚乱,但过得片刻,炮火越来越发精准,连连击中敌舰,登时炸得木板横飞,惨叫连连。
   
  “玄龙号”至为坚固,火力、装备无不超群,四周的船舰想要围集援救,被猛烈的炮火、弩箭攻击,纷纷转舵退避。投鼠忌器,又不敢以炮火还击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族反客为主,蛇占鼠窝。
   
  忽听号角长吹,鼓声密奏,成千上万的水族兵士也纷纷跃入汹涌波涛,朝着被龙族占领的巨舰潜游而去,想要登船援救。但靠近船舰,稍一露头,不是被守侯在船舷的龙族将士一箭射穿头颅,便是被抛下的巨石砸中,伤亡惨重,鲜血染红了海面,一时却难以攻入。
   
  苏柏羊齿位列“大荒十大水师大将”之三,精擅战术,法术真气却非其所长,被六侯爷这一阵狂攻,登时有些透不过气来。饶是他身经百战,眼见着船上兵败如山倒,援兵迟迟不能登入,心中惊怒之余,也不由得涌起一阵惧意。
   
  暗想:“这些海妖果然剽悍凶狡!明知整体作战难以取胜,便来个化整为零,集中兵力,各个击破。照这等态势,只怕不等援兵登上船来,这七艘主舰便要被他们占据了!九十门火炮一旦落入其手,不知要付出何等惨重的代价,才能全歼这些海妖!”
   
  心中越想越是凛冽,蓦一咬牙:“罢了罢了,宁为玉碎,不可瓦全!今日就算葬身鲸波,也要将这些海妖斩尽杀绝!”
   
  当下急舞百节鞭,光芒怒爆,硬生生将六侯爷逼退,左手抓起玄龙角,纵声长呼道:“各舰听令,立即集中火炮,向‘玄龙号’等七舰开火!不杀光海妖,绝不停止!”
   
  声音如雷鸣滚滚,压过海浪狂风、炮火杀声,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,众人听了无不一怔,大感意外。
   
  六侯爷“咦”了一声,微起佩服之意,笑道:“老山羊,想不到你倒是个不怕死的硬汉子,敖某倒是看轻你啦……”
   
  话音未落,红光怒舞,“轰!”一道炮火擦着他的身后,不偏不倚地撞入旗舰主舱,船身剧震,十余名正自混战的龙族、水族将士登时被炸得血肉横飞,舱楼崩塌,火焰熊熊高窜。
   
  众人惊呼声中,四周的水族战舰纷纷开炮,火光纵横怒舞,仿佛千百火蛇横空飞冲,迤俪着激撞在“玄龙号”等七艘被龙族攻占的巨舰上,顷刻间烟腾火卷,惨叫连声,至少有两百余人横死当场,其中大半都是龙族战士。
   
  六侯爷怒极反笑,大声道:“弟兄们,全速前进,开炮放箭!”
   
  龙族群雄纷纷呼应,各就其位。掌舵的掌舵,扬帆的扬帆,齐力摇桨的摇桨,“玄龙号”很快掉转方向,朝最近的一艘水族战舰冲去。紫火神炮、巨弓火弩接连齐发,箭矢、火弹密集破空,火光四起。
   
  其余六舰也被龙族群雄所控制,尾随“玄龙号”之后,组成“人”字阵形,朝水族舰队纵深突破。
   
  水族众舰亦随之变阵,从四周收缩围合,齐齐开炮猛攻。
   
  一时间,炮火轰鸣,震耳欲聋,各舰船身不断地被炮弹击中,轰然剧震,碎木断片纵横乱飞,穿入众人体内,鲜血激射,惨叫连连。
   
  火箭“咄咄”连声,横空飞舞,密雨连珠似的钉在甲板上、船舱上、将士身体上……火焰飞窜,沿着桅绳朝上蔓延,各舰旗帆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了,迎风猎猎呼卷,映红了半边夜空。
   
  六侯爷斗志激昂,浑身的剧痛全然感觉不到了,不顾周围纵横的炮火、箭石,黄金长枪光芒怒舞,气浪如狂飙呼号,瞬时间便挑飞了三、四个水族将士,逼得苏柏羊齿踉跄后退。
   
  此刻“玄龙号”上,兀自拼死苦斗的水族士兵仅剩下不足十人,浑身鲜血,被数十名龙族勇士围逼入死角,仿佛绝望而惊怒的困兽,作着最后的反扑。
   
  当日东海一战,龟蛇军险被青龙舰队全歼,苏柏羊齿颜面全无,虽得苟全性命,但在水族军中的威信早已大堕。今日若再弃船逃生,即便烛龙肯饶他性命,他也无颜再见北海父老了。当下也不突围,咬牙决意以死相拼,百节鞭黑光怒卷,幻化如玄蛇,与六侯爷等龙族群雄苦苦激斗。
   
  当是时,一艘水族巨舰鼓帆摇桨,从斜前方迎面朝着“玄龙号”急速驶近。两船瞬间交错冲过,相隔不过五丈,炮火轰鸣。
   
  “轰!轰!”接连两声炮响,船舷飞碎,十几个龙族将士惨叫抛飞,就连一尊近千斤重的青铜神炮亦被炸得横空飞起,重重地撞落在甲板上,砸出一个深坑来。
   
  混乱中,只听有人惊呼叫道:“小心!保护好真珠公主!”
   
  六侯爷一凛,转头望去,只见“玄龙号”的整个艉楼被炮火炸掉了一半,烟尘滚滚,一截横梁轰然断裂,当空抛舞撞落,被哥澜椎大喝着一脚踢飞,落入海中。
   
  最为坚固的艉舱竟已被夷若平地,真珠蜷身躲藏在哥澜椎身后,紧紧地抱着人鱼姥姥的尸体,秋波流转,泪痕未干,满脸伤心、害怕、惶惑而又迷茫的神色,分外楚楚动人。
   
  苏柏羊齿瞧见他凛然关切的神色,心下了然,不及多想,大喝一声,百节鞭黑光爆涨,将两名龙族战士打得喷血飞跌,抄足飞掠,朝着真珠急冲而去。只要能抓住这人鱼,挟为人质,就不怕这风流侯爷不乖乖就范!
   
  六侯爷御风急追,喝道:“哥将守护好真珠!”凝神聚气,奋力将黄金长枪怒掷而出,“呼!”金光炸射,长枪蓦地幻化为一条金龙,咆哮着扬空飞卷,朝着苏柏羊齿背心电冲而去。
   
  哥澜椎方甫回头,已然不及,眼前黑光一闪,气浪扑面,下意识的挥舞弯刀奋力抵挡,“当”地一声脆响,弯刀碎断四射,胸膛一凉,断刃业已“吃吃”没入;既而双腿又被苏柏羊齿的百节鞭扫中,腿骨尽断,剧痛攻心,重重地撞在船舱上,断木迸飞,昏迷不醒。
   
  真珠失声道:“哥将军……”呼吸一窒,说不出话,衣领已被揪住,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。
   
  苏柏羊齿一击得手,头也不回,挟持着真珠径直冲天飞起,百节鞭反手疾舞,陡然化为一条黑蟒,霍然飞腾缠卷,恰好将那飞冲而来的金龙紧紧缚住。
   
  六侯爷又惊又怒,急念法诀,大喝道:“龙婴脱体!”错手分臂,那条金龙张开巨口,嘶声咆哮,金光一闪,从那巨口中又冲出一条小龙,急电似的撞入苏柏羊齿后心。
   
  “嘭!”气浪澎湃,鲜血冲射,苏柏羊齿陡然一震,犹自往前虚空冲了几丈,低下头,看着破出胸前的黄金龙头,清瘦的脸上闪过惊愕懊悔的神色,伸手想要拔出,嘴角突然沁出一缕黑血,登时当空笔直摔落。